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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二卷 东域篇(上)彻森塔 18-19

2021-10-04 09:54:01

第十八节 珊嘉的发现

  圣渊城在河边,空气很湿润,风又很大,尽管是中午时分,还是挺冷的,琼恩和梅菲斯都披着风衣,一边走,一边闲聊。

  路上琼恩看见黑色的建筑,想起前日和那名卫兵的聊天,便随口和梅菲斯说起。「三百年的时间,对这个世界而言不过一瞬,对于我辈凡人而言已经足够漫长了,」他感叹说,「连所居住城池的历史都已经弄不清楚,居然还以为是三百年前才建筑的。」

  「事实上,他说得没错,」梅菲斯说,「这座城市的确是三百年前建起来的,这些黑石头也的确是用蜿蜒河底的淤泥煅烧而成,最后,红龙王所做的那个『此城不倒,黑石不白,盟约不破』的预言也是存在的——至少资料上是这麽记载的。」

  「……可是不对啊,」琼恩说,「你不是说,这座城古名圣渊城,是昔日神王的居所麽?」

  「是的,但你何时见过几千年都不倒的城池?」少女说,「这里以前是圣渊城,后来大概是由于提亚玛特陨落的缘故吧,城池无人居住,成了废墟,只留一片残垣断壁。三百年前红龙王在废墟上重建了现在这座城池,命名为通关口。」

  琼恩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如此,那个,红龙王真是缺乏取名字的天分,圣渊城听起来气派多了。」

  「在彻森塔人的传说里,提亚玛特是咸水之神,也就是海神,她以肉体行走凡间,真身在黑暗之渊中,所以其居所名为『圣渊』,」梅菲斯解释着,突然微微一笑,「其实我也觉得,圣渊城比甚麽通关口好听多了。」

  「所以等我们找到了那座浮空城,一定要给它取一个响亮的名字——你觉得叫『天空之城』如何?」

  「这不就是浮空城的意思麽?」

  「也是,太直白了,」琼恩思索,「得要找一个一般人不懂,但却又一听就觉得很厉害的名字。」

  「那就亚特兰蒂斯吧。」梅菲斯说。

  「……这个名字是甚麽含义?」

  「忘了从哪里看到的,似乎没甚麽特别含义,但你不觉得听起来就很高端的感觉麽?」

  「完全没有,只有一种马上就要沉到海底的感觉。」

  说到取名字,琼恩固然没天赋,梅菲斯其实也没强多少,两人想了一会,也没想出甚麽好名字,只得罢了。

  「咦,怎麽感觉今天城里的人比昨天多,」琼恩说,「昨天街上没这麽挤。」

  梅菲斯也发现了这点,「是多了不少人。」

  如果仅仅是街上的人变多,那还可以理解为是时间问题,正好赶上出门高峰期,大家忙着上街买菜去单位上班送孩子上学甚麽的,但琼恩看了几眼,发现很多人的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城里的居民,有的像是农夫,有的像是伐木工人,有的扛着钢叉,挂着猎物,明显是猎人,有的拎着鱼篓,满身腥气,明显是渔民,等等等等,五花八门。「难道是来赶集的?」他猜测。

  「紫岚城的人总不会跑到这里来赶集吧。」梅菲斯说。

  「甚麽?」

  少女指了指远处的城门,有一队人正从城外进来,大约三十多个人,都是青壮年男子,全都穿着皮甲,背着弓箭,头上戴着平顶的皮帽,帽檐两边缀着银色流苏,这是紫岚城士兵的标准装束。紫岚城是琼恩等人在路上经过的一座小城,历史倒是颇为悠久,以盛产一种名为紫岚树的木材而闻名。琼恩记得他们从紫岚城出发到这里,走了两天时间,这麽远的路程,显然不可能是没事顺便来遛弯串门的。

  「他们是来帮忙打仗的。」旁边一个路人听到琼恩和梅菲斯的交谈,接口说。

  「打仗?」

  「和埃卜拉打仗啊,」路人说,「城主已经发布通告了,埃卜拉那家伙丧心病狂,弑父篡位,残害市民,现在又来追杀自己的亲弟弟,我们当然要奋起反抗,好好教训他一顿。」

  你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啊,人家可比你强大多了,谁教训谁还说不定呢。而且就算如此,那也是你们圣渊城的事情,紫岚城的人跑来做甚麽。

  「话可不能这麽说,」路人反驳,「埃卜拉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嘛。」

  「……」

  虽然这位路人同学说得义正词严,然而琼恩一个字都不信,开甚麽玩笑,如果彻森塔人的思想觉悟都这麽高,又怎麽会分崩离析这麽多年都没能统一。幸好,他去问唐琦拉的时候,这位红龙「暗祭」没有跟他打官腔,而是实话实说。

  「那些紫岚城士兵都是红龙王的忠诚信徒。」

  「哦,原来如此。」

  红龙教会在彻森塔传教近三百年,期间几乎没有其他成气候的竞争者,完全是一家独大,也算是根基深厚了。虽然在上层社会混得不是很开,常常被打压,但在底层民众之中影响力非同小可,连军队中都有不少信徒。比如紫岚城,全城的武装力量加起来也就五十多个兵,其中有超过四分之三都是红龙王的信徒,虽然大部分只能算是外围成员,但也颇有几个积极分子。红龙教会敢说帮助埃卜拉统一彻森塔,自有其底气所在,这庞大的信徒基础就是其一。如今埃卜拉和红龙教会反目成仇,伊森和唐琦拉在圣渊城竖起旗号,自然就有不少忠实信徒前来投奔。琼恩和梅菲斯看到的紫岚城的人只是一部分,实际上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已经有近千人前来「除魔护教」了,其中能上战场的士兵也有接近两百人。而且这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路程近的赶来了,路程远的来不及,如果能够再过十天半月,来的人会更多。

  「这是双方要决战的架势啊。」琼恩说。

  他本来还觉得伊森和唐琦拉自不量力,以一座小城对抗埃卜拉,完全没有胜算。如今看来只怕未必,辛巴城虽然实力强大,但埃卜拉总不至于倾巢而出,能带出的兵力不会太多,圣渊城这边背水一战,又有支援,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兵凶战危,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琼恩和唐琦拉说了一下魔法阵的事情,表示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在同伴们的集体努力下,修复工作正在顺利展开,有条不紊地进行,预计很快就能完成。唐琦拉再次表达了谢意,代表红龙教会和彻森塔人民对琼恩的仗义援手表示感激,对他们致以真诚的祝福。双方的谈话在友好而亲切的气氛中进行,彼此坦诚地交换了意见,就某些问题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等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琼恩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几句,然而唐琦拉彷佛一无所觉,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家已经被入侵了,莎珞克在这方面的专业素质还是值得肯定的。不得不说他很沉得住气,半点口风都不露,若不是琼恩和梅菲斯亲眼看见他藏起来的画像,只怕真的要被瞒过。

  和唐琦拉告辞,琼恩和梅菲斯往回走,两人随口闲聊,不知怎麽说到珊嘉,「我觉得姐姐其实天赋很高啊,」梅菲斯说,「而且比你努力多了。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追上你了。」

  珊嘉在魔法学上的天赋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还没到那种惊才绝艳的程度——一直以来,琼恩都是这麽认为。但这次共同参与整理这个魔法阵,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姐姐。珊嘉或许缺乏经验,但领悟力非常强,很多地方,琼恩和维若拉只是略加解释,她就立刻明白过来,甚至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梅菲斯不懂魔法,但眼光足够,珊嘉的表现令她不由得也颇为惊异,「当年你们姐弟俩,为甚麽是你去上魔法学校呢?」少女说,「让姐姐去,说不定成就更高呢。」

  「那你就遇不到我了。」

  「没关系啊,遇到姐姐我更开心。」

  「艾弥薇,你的思想很危险啊,再这样放任下去,你就会堕落得和凛一样了,」琼恩提出郑重警告,「异性恋才是正道,蕾丝边甚麽的都是邪道,偶尔玩玩就算了,不可以过分沉迷。」

  「我还以为男人都喜欢蕾丝边呢,」梅菲斯说,「你那次看见我和凛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挺兴奋麽。」

  「……反正你们玩可以,不要把我丢到一边就行。」

  就琼恩的个人感觉,相比起男性而言,女孩子似乎更容易变成同性恋,或者说双性恋,大概是因为她们平时就亲昵惯了,搂搂抱抱甚麽的很平常,彼此亲吻也都不算甚麽,自己既不在意,别人也视若等闲,换做男性那就无法接受了。

  算了,两个美女在一起滚床单也挺养眼的,蕾丝边就蕾丝边吧,还是那句话,只要允许自己加入,琼恩就没甚麽意见。

  抱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住处,琼恩正准备休息一会,刚刚走进院门,迎面就砸来一颗巨大的火球。

  琼恩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家里遭遇袭击,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总算他这段时间没有偷懒,反应迅速地在身前张开一面护盾,将火球挡住了。

  「搞甚麽?」

  「对不起,」凛在远处喊,「你们都躲远点。」

  她的全身被狂风包裹,烈焰自衣裙中猎猎升腾,整个人彷佛一位火焰女神,双手十指挟着数颗红宝石,正不断地投掷出来,每一颗宝石都在空中爆炸开来,塑成各种法术,不仅仅是火球,还有寒冰箭矢丶雷霆利剑丶音波长矛等等各种形态,朝着目标疾风暴雨般轰炸过去。

  目标是莎珞克。

  魅魔全副武装,穿着她那件青色的邪魔皮甲,一手握着熔岩鞭,另一只手则握着琼恩丢给她保管的风之剑——或者应该改名叫冰虹剑了,在凛的法术轰炸中左躲右闪。她的移动极快,快到在琼恩的视野中拉出一道道残影,彷佛同时幻化出七八个分身似的。趁着凛一轮攻击结束,来不及立刻发动下一波的间隙,莎珞克陡然前冲,远远一鞭朝着凛拦腰横扫过来。

  「啪!」

  凛来不及躲避,右手中烈焰腾起,化作一柄长剑,格住了熔岩鞭。长鞭击中剑身,瞬间如灵蛇般缠绕上去,一层一层地叠住,凛挣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莎珞克已经如影随形地逼近,一剑刺过来。

  无形的力场墙在凛的胸前凝成,挡住了莎珞克的剑。凛往后跳开一步,借助火焰跳跃拉开距离,伸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宝石,「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开几次?」她不服气地说。

  莎珞克冷笑,「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宝石?」

  「停!」琼恩赶快喝止,「你们俩在干嘛呢?闲着没事打甚麽架。」

  「是她先动手的。」莎珞克说。

  「她羞辱我的老师!」凛气鼓鼓地说。

  弄了半天,琼恩终于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原来下午的时候,凛和维若拉在一起聊天,提到欣布,她们俩都是欣布的学生,对这个老师的状况自然比较关心。欣布被银火反噬,如今是借助《命运长夜》暂时维持,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要有个解决办法。就目前而言,比较现实可行的方案,似乎就是让琼恩出马。

  「真是便宜他了,」凛不甘心地说,「老师可是个大美人呢,就这样白白送给他吃,一想起来我就觉得不开心。」

  「是啊是啊,」维若拉深表赞同,「那家伙真是可恨。」

  正好莎珞克经过,便嘲笑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欣布的人品有问题,大家昔日在深渊断域镇并肩作战,也算有些交情,当时欣布丶葵露能成功返回物质界,琼恩和梅菲斯也是帮了不少忙的;结果在阴影镇的时候,欣布明知道凯尔本心存不良,要对琼恩等人不利,却袖手旁观,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实在是自作自受。

  凛一听当然很不高兴,气冲冲地跳起来反驳,其实在阴影谷一战中,欣布并不能说是袖手旁观,她或明或暗地也帮过琼恩几次,尤其是最后甚至和魔法女神正面对抗,替琼恩挡了一击,算是非常大的人情。但当时凛并不在场,无从得知,她性格向来粗枝大叶,事情过了就过了,也没有多问那一仗的细节。所以争执起来,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莎珞克也不是甚麽温婉谦逊之辈,得理不饶人,双方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有了火气,于是就动起手来,谁输了谁就闭嘴。双方正打得激烈,琼恩恰好回来,大概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知道缘由,琼恩不由得无语,只好把莎珞克叫过来,解释清楚情况,让她去向凛和维若拉道歉。结果莎珞克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凛低着头,被梅菲斯教训:「你一和人打架就乱扔宝石,能不能节省点?」

  「反正琼恩那里多得是,找他要就是了。」凛不服气地噘着嘴。

  「你要是一不小心把莎珞克杀了,他也跟着死,你还找谁要去?」

  「哦对,我忘了,」凛吐了吐舌头,「难怪艾弥薇你这麽生气,我还在奇怪呢,明明是她不对,你都不来帮我。哼哼,真是重色轻友。」

  「是非对错,自己清楚就是了,跟别人争来争去有甚麽意义?」梅菲斯板着脸,「总之以后小心点。」

  好不容易把事情摆平,太阳已经落山,晚餐之后,琼恩按照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借助虹雾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法术锻炼,然后去洗了个澡,接着打开房门,看看走廊里左右无人,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到维若拉的房间门口,轻轻推了推,发现门没有锁,于是飞快地溜了进去。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女巫师说,「正准备去找你。」

  维若拉显然是刚刚沐浴过,裹着浴巾坐在床边,努力地擦乾她那一头长长的金发。琼恩认识并且熟悉的女性之中,黑发居多,金发的只有梅菲斯和维若拉两人,但并不相同,前者是那种浅金色,在阳光下有些偏白,后者则是暗金色,略带自然卷曲,配上她经常穿的白袍,自有一种典雅从容的气质,如果再戴一副眼镜的话,就真有女教师的感觉了。

  琼恩走到她身旁,先是把自己脱光,然后伸手扯掉她的浴巾,正要抱她,却被躲开了。「真是的,」女巫师嗔怪,「你怎麽这麽急色?就不能先调调情,聊聊天,培养点气氛麽?」

  「做完再聊吧,」琼恩说,「现在没心情。」

  【和谐】

  两人拥抱在一起,躺在床上休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喘息声渐渐平复。

  「今天怎麽了?」维若拉问,「心情不好的样子?」

  「也没有,就是有点烦躁。」

  琼恩明显不想多说,维若拉也就不问,双方虽然肉体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但从感情上讲却还只是一般,至少比琼恩与其他女孩子都要疏远得多。「那就别烦了,」女巫师说,「再来做一次吧。」

  「那你上来,自己动。」

  【和谐】

  「你就是个心理变态!」女巫师咬着牙,「难怪会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搞上床。」

  琼恩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你怎麽知道的?」他问,「凛跟你说的?」

  「她倒没跟我说,」女巫师冷笑,「这还需要说吗,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看你的眼神根本就不是看弟弟,是在看情人。我也是女人,连这点都分不出来吗。」

  「嗯,我是搞上了我亲姐姐,那又怎麽样?」琼恩说,「反正又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有个亲弟弟,和他搞上了,我也没意见啊。」

  「无耻!」

  「省点力气吧,」琼恩劝说,「反正骂了也没用,我又不在乎。」

  【和谐】

  「那你怎麽没对我这麽有耐心?」

  「这当然不一样,她是我姐姐,是我爱人,你我之间只是欲望而已,我需要女人,你需要男人,我只能上你,你只能被我上,那就有空上上床,大家各取所需,」琼恩说,「这道理你应该很清楚嘛,没必要这麽矫情。」

  「那你现在也已经上过了,是不是该走了。」

  「让我躺会行不行,刚才一直都是我在动,很累的。」

  女巫师抓起一个枕头砸过来,「滚!」

  ※※※

  琼恩溜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转身就看见一个美丽的背影,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珊嘉坐在他的书桌前。少女穿着睡衣,一头乌发用丝带松松地系着,透着几分慵懒。听见门口动静,她并未回身,依然低着头写写画画,「去哪了?」她问。

  「在维若拉那里待了一会。」琼恩老实承认,走到她旁边。

  「嗯,我刚从她门口经过,听见你们的声音了,」珊嘉说,「你把她弄哭了?」

  「没有,只是做得稍微用力了点。」

  珊嘉瞥了他一眼,「以后温柔点,别总让人说我弟弟是个心理变态。」

  「她说我心理变态是因为我搞她的屁股,」琼恩讪讪地说,「不是因为我不温柔。」

  「她是说你搞上了自己亲姐姐吧。」

  「……你听到了?」

  「你还好意思说!」珊嘉举起手里拿着的一只笔,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和别的女人上床,居然还拿我当话题。」

  「不是我提起的,」琼恩叫屈,「都是她在说。」

  「是啊,你是在说想把人家师徒三个一网打尽,都弄上床让你为所欲为对吧?」

  「姐姐,偷听是不好的,」琼恩嬉笑着说,「有损你的淑女形象。你要是想听,下次一起好了。」

  「可以啊,」珊嘉笑了笑,「姐姐是没问题,但你行不行呢?」

  「等这个见鬼的诅咒解除了就行。」

  一说到这个,琼恩就觉得烦,情绪也不由得低落下来。虽说已经有了线索,知道那甚麽眼泪石在恩瑟王宫里可能有保存,但也只是可能而已,而且现在连恩瑟都还没到呢,还不知道将来会出甚麽意外。本来以为找到翡翠女巫也是条路,结果又失望了。对于这个诅咒问题,琼恩以前还没有足够的重视,当然是个麻烦,当然要解决,但总觉得毕竟不是性命攸关,可以稍微缓一缓。但现在看来,事情可没这麽简单。

  姐弟两人相处多年,琼恩心里想甚麽,珊嘉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因为今天凛和莎珞克的事情?」

  「嗯。」

  凛和莎珞克打得这一架,提醒了琼恩一些事情。表面上看,这只是个偶然事件,由于误会引起,但琼恩却意识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人多了,冲突也就多了。

  现在这座房子里,除了琼恩自己,以及像冰虹丶猫女琪娅这种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还有翡翠女巫这个客人之外,有五个女人,出身不同,经历迥异,性情爱好都天差地别,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甚至已经隐隐形成了派别。梅菲斯和凛是好友,凛和维若拉又是师姐妹,自然比较亲近,莎珞克一直以来被琼恩安排给珊嘉做护卫,朝夕相处,关系当然也格外好一些,这就算是有了两派了。作为派系领袖,珊嘉和梅菲斯之间倒是可以维持相对友好的关系,至少表面上能过得去,但莎珞克和凛就未必了。她们两人一直以来关系就不算很好,从断域镇相识时就是这样,没有这次的事情,也难保有下次,总是难免的。

  如果他不是因为诅咒暂时不举,或许情况还好一点,女孩子是要哄的,多花时间陪陪,身心舒畅了,内分泌协调了,火气就不会那麽大。现在他无能为力,问题就比较严重。

  「其实也没甚麽啊,她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起点冲突很正常,又不会永远记着。」

  「姐姐,莎珞克只比你小一岁,凛还比你大一点好不好。」

  「年龄和心态是两码事,」珊嘉说,「就像我也就比你大那麽几分钟对吧,但我就是比你成熟,你就是个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

  珊嘉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其实你真正担心的,是以后人多了怎麽办,对吧?」

  「……姐姐你真是了解我。」

  现在还只是五个女人,就已经在打架了,倘若再来几个怎麽办?

  别的不说,至少在琼恩的计划中,如果接下来能够顺利找到浮空城,他就会派人回阴魂城,尝试把芙蕾狄姐妹两人接过来,阴魂城会不会放人这个不好说,但总可以试一试。此外还有莉法尔,那位人造吸血鬼妹子,琼恩可是曾经和她有过约定,等自己要建浮空城的时候,就请她过来帮忙做城市设计。虽说「自己建浮空城」和「找到一座浮空城」似乎是两码事,但管那麽多做甚麽呢,反正都是有了一座浮空城,这就够了。

  这就已经是八个了。同时不要忘了,琼恩这次来东域,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找凯瑟琳,而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凯瑟琳是他前世的姐姐兼情人,这是第九个;扎瑞尔回到地狱,但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甚麽时候突然冒出来,这是第十个;凛和莎珞克这次冲突,起因是欣布,如果真按计划,琼恩解除了诅咒,推倒了欣布,那要如何安置她?琼恩还是独占欲比较强的,既然成了自己的女人,就不太情愿再让她离开,但如果算上欣布,就是第十一个了。

  五个就已经有不稳的徵兆,如果真到十一个之多,那岂不是立刻起火爆炸。琼恩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形,就忍不住开始头疼。

  珊嘉叹了口气,示意他过来,环臂将他抱住。「所以说你啊,贪心不足,明明有我还不够,见一个要一个,谁都不想放手,现在弄成这样,看你怎麽收拾局面。」

  「我不就是正在头疼嘛,」琼恩嘟囔着,「她们是不如姐姐好啦,但也都是认识了这麽久,要我放弃哪个,我还真舍不得。」

  「我也没说要你放弃啊,」珊嘉说,「说了你肯定也不答应。但你确实也应该有点节制,我是你姐姐,永远都会宠着你,无论你做甚麽,就算我再生气,最后也还是会原谅你,但别的女孩子可没我这麽好脾气。」

  「其实我已经很节制了,很少主动去勾搭女孩子——」

  「节制你个头!」珊嘉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啪地给了他一下,「你要是知道节制,家里这麽多女孩子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都有特殊情况嘛,」琼恩耍赖,「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就这样了。」

  「懒得跟你讲,」珊嘉说,「过来,跟你说正事,你看看这个。」

  嗯?

  琼恩顺着珊嘉的眼光看去,只见书桌上摊开着两张纸,都画得密密麻麻,各种线条丶符号纵横交错。「这是甚麽?」他问。

  「先看这个。」珊嘉指了指左边的纸。

  琼恩拿起来细看,发现有点眼熟,随即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唐琦拉拿来的那个魔法阵麽。这两天都是维若拉丶珊嘉和翡翠女巫在整理,琼恩偷懒,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起来已经基本修复完了,还剩下的部分不到百分之五,整个魔法阵的轮廓完全显现,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楚。

  他再看看右边那张纸,发现这张纸上也是一个魔法阵,而且是完整的,没有任何缺损。再看几眼,忽然觉得这两张纸上的魔法阵有点相像,而且越看越像,很多部分都有互相「借鉴」的嫌疑。「咦,姐姐你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我在老师的书里找到的,」珊嘉说,「我觉得它们有点像,似乎有渊源,但又没把握,你看呢?」

  琼恩再看了一会,「肯定有渊源,」他说,「虽然细节上有分歧,有偏差,但基本脉络至少有一半近似。」

  「那就奇怪了,」珊嘉说,「老师的这个魔法阵,我曾经见她用过一次,在阴影谷。」

  「是麽,我怎麽没见过?」琼恩有些奇怪,在阴影谷的时候,奥加莱斯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没有露面过,她甚麽时候发动过这样庞大的魔法阵,自己怎麽完全不知道呢。

  「就是在最后,她打败了那位凯瑟琳小姐,布置了这个魔法阵,想让我取代女神——」

  琼恩差点跳了起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难怪在前几天看到这个魔法阵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眼熟。的确是曾经见过的,或者说见过类似的,而且就在不久前,在阴影谷里,不过当时的布阵者不是奥加莱斯,而是萨玛斯特。

  萨玛斯特试图强制巫师之神阿祖斯降临凡间的那个「化身」魔法。

  莎尔曾经告诉琼恩,最早是耐瑟瑞尔帝国面临重大危机,大奥术师卡尔萨斯为了挽救局面,发明了一个能够让凡人取代神祗的法术,即是「化身」,结果反而把耐瑟给摧毁了。萨玛斯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化身的资料,应该自己又加入了一些改变,在阴影谷之战中展示过,琼恩当时也在场。但当时激战一触即发,琼恩哪有心思仔细去研究他布的魔法阵,而且距离也远了点,记忆里只留下一些大致印象。奥加莱斯自己就是耐瑟大奥术师,与卡尔萨斯显然颇有交情,其与「旅者」欧贝伦似乎都参与过「化身」魔法的创造,所以奥加莱斯手上也有一套魔法资料,没甚麽好奇怪的,当然,她应该也做了一些修改,不是纯粹的原版。

  萨玛斯特版「化身」丶奥加莱斯版「化身」,还有唐琦拉从红龙神殿里找出来的这个魔法阵——这三者之间,究竟是甚麽关系?

  「要麽去问问维若拉?」珊嘉提议。

  「嗯,好。」

  琼恩和凛都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真要打起架来,未见得比维若拉弱多少,但要论理论水平,那就完全没法比了——琼恩或许还可以勉强比一下,他好歹是正规魔法学院毕业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凛那个只会砸宝石的败家女就只能趁早一边凉快去。遇到魔法学方面的疑难问题,去请教维若拉当然没错,但琼恩刚刚才被人家从床上踢下来,马上又回去找她帮忙,似乎有点尴尬,但也没办法了。

  然后琼恩发现尴尬的还在后面。

  他走到维若拉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谁?」维若拉在里面问。

  「我。」

  片刻之后,门打开了,「你又回来干嘛?」维若拉明显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揉着眼睛,一脸不高兴地问,「刚才折腾得还不够吗?我都快要被你弄死了。」

  「那个,你能不能先穿件衣服……我和姐姐有点事情想请教。」

  维若拉是赤裸着来开门的,她显然没有想到珊嘉也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匆忙把门一关,回去找了件睡衣穿上,然后再打开门,让琼恩和珊嘉进来。

  进来之后,琼恩更加尴尬。刚才他走之后,维若拉显然也是又困又倦,直接躺在床上就睡,根本没有收拾房间,床单上是大片大片还没有完全乾的湿迹,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是让任何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甚麽。维若拉赶紧挥了挥手,释放了一个清洁空气的法术,又把床单卷起来丢到浴室里,总算让气氛变得不那麽微妙。

  琼恩将两张纸在书桌上摊开,展示给维若拉看。维若拉初时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就发现不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这个法阵是哪里来的?」她问。

  琼恩把来历说了一遍,「你应该也见过类似啊,」琼恩说,「就是萨玛斯特布置的那个『化身』。」

  「他布阵的时候我又不在场,我当时不是被你……」忽然意识到还有珊嘉在旁边,维若拉及时打住,「最后我出场的时候,完全是沉睡状态,甚麽都没看见。」

  「那你看它们是不是有甚麽关联?」

  维若拉又看了半响,「肯定有关系,它们像是……像是出自同一群人之手。」

  「你说同一群人?」琼恩意识到她的措辞,「不是同一个人?」

  「无论唐琦拉拿来的这个魔法阵,还是奥加莱斯女士留下的这个,都不像是某一个人的成果,它应该是几个人集体完成的。可能以某个人为主,其他人参与辅助,」维若拉说,「从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风格不同的。这两个魔法阵,我感觉像是这几位前辈在不同时期的作品,有所变化,有所侧重,有所删改,想法丶思路丶领悟都有所不同,但还是能看得出关系。」

  琼恩和珊嘉互相看了看。奥加莱斯版本的「化身」,就目前所知,至少应该有卡尔萨斯丶欧贝伦和奥加莱斯自己三人参与。如果维若拉的这个说法成立,那麽唐琦拉从神殿里找出来的这个残缺魔法阵,难道也是这三人的某一段时期的作品?

  不,重要的还不是这个问题,琼恩想知道的是,它们的「用途」,是不是也类似?

  「应该是近似,」维若拉给出肯定的答复,「它们的基本思路丶脉络是差不多的——不过奥加莱斯女士留下的这个魔法阵,其中『觋术』的成分虽然也有,但明显比唐琦拉的这个要少很多。」

  那就有问题了。

  化身——无论是卡尔萨斯版本丶萨玛斯特版本还是奥加莱斯版本——的主要用途,就是让神祗降临凡人,让凡人取代神祗,虽然不同版本可能有所歧异,这个大的方向是一致的。如果按照这样推理,唐琦拉的这个魔法阵,就压根不是甚麽「召唤一个强大的法术打倒埃卜拉」——而是要召唤某位神明。

  他想要召唤谁?红龙王吗?

  这似乎是很合理的推测,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到昨夜去唐琦拉家,发现的那幅画像,他想到梅菲斯回忆起的场景片段,以及他们后来的猜测。一个疑问突然从脑海中闪过:无论是哪一种版本的化身,想要召唤神祗降临,都是需要一个「容器」的,卡尔萨斯是拿自己当容器,奥加莱斯是用珊嘉当容器,萨玛斯特则是让维若拉当容器——因为她是巫师之神的选民。如果按照这个道理来推,唐琦拉想召唤红龙王降临,他准备的「容器」是谁?是他自己吗?

  万一他想召唤的其实不是红龙王,而是巴尔呢?

  琼恩轻扣戒指,发了个讯息给梅菲斯,请她过来。几分钟后,梅菲斯进门,后面还跟着穿着粉色睡衣,抱着小熊玩具的凛。琼恩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唐琦拉绝对有问题,」他说,「我怀疑他想对你不利。」

  「有个问题,」梅菲斯静静听完,忽然说,「无论是卡尔萨斯丶奥加莱斯女士,或者萨玛斯特,他们的魔法阵所指向的神祗,都是『在位』的吧。」

  琼恩顿时被问住了,他方才想到唐琦拉有可能是想召唤巴尔,那麽梅菲斯显然是最适合的容器,也就是说她是唐琦拉的目标之一,面临危险。关心则乱,他一时没想到梅菲斯刚才说的这茬,倒是少女依旧冷静,敏锐地发现了破绽所在。

  就目前来看,化身魔法召唤的都是在位神祗,而巴尔已经陨落很多年了。

  「那麽他是想召唤红龙王?不对,红龙王也陨落了?」

  「那是我们的观念,」梅菲斯纠正,「东域人认为神王是永生不死的,不存在陨落这回事。」

  所以唐琦拉还是想召唤红龙王,琼恩是过分敏感了?

  「现在也不好说,」维若拉说,「主要问题在于,我们不能完全看懂这个魔法阵。」

  如果能看懂,就可以做比较靠谱的分析,然而化身魔法也罢,唐琦拉拿来的这个魔法阵也罢,其复杂程度超乎想像,远远超出了琼恩的学识范畴。维若拉强一些,毕竟有历任传道巫师在背后做技术支持,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甚麽魔法阵能难住她。然而传道巫师的传承不过千馀年,最早也就上溯到耐瑟陨灭之后,而这个魔法阵是几千年前各种上古魔法的综合,创作者极有可能是古往今来最顶级的一群大巫师,想和他们谈笑风生,维若拉还是有必要继续提升姿势水平。就目前来说,只能勉勉强强看个大概,要真正完全理解还是很吃力。

  「但我还是觉得有风险,」琼恩说,「我觉得修复魔法阵的工作先停下来吧,不把事情弄清楚,我们不能把这麽危险的东西给唐琦拉。倘若他有甚麽其他心思,我们就是自找麻烦。」

  「我倒觉得还是应该给他。」梅菲斯说。

  「为甚麽?」琼恩皱眉,虽说他是曾经答应了唐琦拉,临时反悔不太好,但这不是讲诚信的时候吧,梅菲斯也不是这样死板的人啊。

  「看看他究竟想干嘛。」

  这是引蛇出洞,问题是太冒险了吧。

  「有几种可能性,第一种,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魔法阵的真正用途,那麽他谈不上恶意;第二种,他知道魔法阵的用途,想召唤红龙王降临,这对我们也没多大影响;第三种,他想召唤巴尔——且不考虑能不能做到,那麽十有八九,我就是他接下来的目标,」梅菲斯说,「就让他来试试看好了。让他出手,看他举动,总比坐在这里猜测强。」

  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直接冲过去把唐琦拉砍了,管他是敌是友,反正把一切隐患提前扼杀,自然风险最低。琼恩倒是不介意这麽做,但梅菲斯不可能同意。

  琼恩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将阴影谷之战的各种场景反复回想,试图找出点甚麽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材料在哪里?动力又是甚麽?」琼恩问所有人。

  「嗯?」

  「从卡尔萨斯丶萨玛斯特和奥加莱斯女士三个版本的『化身』施展过程来看,这个魔法阵要完成并且运转,有三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一是合适的容器,这个且不说;二是特殊的施法材料,泰拉斯奎巨兽的脑垂体;三是无比强大的驱动力,卡尔萨斯是靠自身,萨玛斯特和奥加莱斯女士都是要借用龙狂迷锁,」琼恩分析,「唐琦拉手里,难道也有泰拉斯奎巨兽的脑垂体?而且我可不相信他能够独力驾驭这样庞大的魔法阵,那麽他的『驱动力』是甚麽?」

  「老师没有泰拉斯奎巨兽的脑垂体,」珊嘉说,「她是用另一种东西替代的:火焰魔牛的心脏瓣膜。」

  火焰魔牛是个甚麽东西?

  「火焰魔牛你都不知道,」凛插嘴,「传说是一头全身缠满烈焰,跑得超级快的公牛,它的蹄子踏过的地方,大地就会龟裂,它饮过水的河流,三天内就会乾涸,它给东域带来了七十七年的灾荒和瘟疫,最后是恩瑟的雷霆神王出手将它制服,用巨大的锁链栓住它,镇压在王宫的地下,让它无法再肆意奔跑。」

  你说的这个我怎麽听起来有点熟悉。

  「传说火焰魔牛是火元素神的造物,」梅菲斯说,「和泰拉斯奎巨兽类似。」

  「它就是那四元素兽之一?」

  「应该是。」

  上古时代,四大元素神降临凡间,因为一个赌赛而创造了四个生物,土元素神的造物就是赫赫有名的泰拉斯奎巨兽,琼恩在阴影谷已经见过,其他三元素兽则相对名声不响,至少在中土的记录里,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的记载。

  「看来泰拉斯奎巨兽并不是唯一适格的施法材料,那先假设唐琦拉手里也有某种替代物吧,」琼恩说,「但驱动力的问题呢?」

  他和梅菲斯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喀流奶奶。」

第十九节 维若拉的梦想

  转眼之间,琼恩一行人到圣渊城已经六天了。

  魔法阵已经修复完成,并且在当天早上交给了唐琦拉。唐琦拉非常高兴,他向琼恩表达谢意,然后就赶回到神殿,指挥手下按照图纸开始布置魔法阵。这几天他显然也没闲着,之前已经完成的第一丶第二和第四环都已经绘制好,只要把琼恩拿来的第三丶第五两部分补上,整个魔法阵就完成了。

  琼恩则去找珊嘉。

  珊嘉来圣渊城也有好几天了,除了去过一次红龙神殿之外,几乎没有出过门,不是自己学习,就是帮忙修复魔法阵。如今也算是告一段落,琼恩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于说服姐姐,带她出来走走,透透气,看看风景。

  知道姐姐不喜欢热闹,琼恩并没有往市中心走,而是索性一路出了城,到了野外。此时是春天,碧草如茵,野花点点,阳光和煦温暖,连风都透着一种懒洋洋的味道。姐弟俩牵着手,沿着蜿蜒河岸边慢慢走着,随口聊天。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是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有次我们偷偷溜进宝石区玩,那边有条河,非常浅,我们也是在河边走,结果太滑了,我掉进河里,姐姐你当时吓哭了呢,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就爬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走路走得好好的都能掉到河里去,」珊嘉白了他一眼,「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那是因为姐姐你太乖太温柔啊,所以我就只能调皮一些嘛。」

  「你这又是甚麽歪理邪说啊。」

  「不是歪理邪说,这是心理学。孩子希望获得父母的关注,会有意识地和兄弟姐妹变得不同,故意显示『我们不一样』,甚至反着来,这样有利于父母把他们区分开来。比如你看双胞胎,往往性格脾气就会不一样。」

  「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双胞胎似的,」凛说,「不也就芙莉娅她们姐妹俩麽?」

  「呃,其实有两位阴魂王子,他们也是双胞胎。」

  突然说到芙蕾狄姐妹,琼恩不知道如何接话,下意识地岔开去。珊嘉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小弟,等找到浮空城,有了安顿的地方,你就找时间回一趟阴魂城,把她们接过来吧。」

  「啊?」

  「老师当时把她们赶走,我其实觉得不妥,但她毕竟是为了我,我也不方便反对,」珊嘉叹了口气,「现在老师不在了,你还是把她们接过来吧,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姐妹俩孤零零的,不如大家在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

  「姐姐……不会不高兴吗?」

  「姐姐心里是有点嫉妒啦,这也没甚麽好不承认的,你跟我一起生活这麽多年,知道姐姐从来不是心胸宽广的人,」珊嘉咬了咬唇,「我本来以为会是你唯一喜欢的人,至少会是你的第一个,谁知道你和芙蕾狄……姐姐当时知道的时候,是挺生气的,不过都过去这麽久了,气也消了。芙蕾狄非常爱你,她没办法离开你,你也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挺开心的。既然这样,就在一起好了。姐姐……姐姐的确不是很高兴,但你是我弟弟啊,我从小就宠着你,甚麽都让着你,这麽多年都习惯了,改不掉,也不想改了。」

  琼恩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甚麽,说甚麽都觉得虚伪,最后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找到浮空城吧,」珊嘉说,「现在这样居无定所的,姐姐无所谓,人家女孩子可不行。河对面那就是迷失森林吧,浮空城就在那里面?」

  「按照萨玛斯特给的地图,就在森林的东部,靠近落湮山的地方,」琼恩说,「这麽大一座城,应该还是容易找的。」

  「你打算甚麽时候过河?」

  「魔法阵已经完成,忙我们已经帮了,今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天,明天按道理就可以启程。我准备明天就出发。」

  「如果伊森和唐琦拉他们想让你留下来帮忙对付埃卜拉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琼恩说,「大不了干掉他们,自己过河。」

  「艾弥薇说这河上有封印,没有城主的同意就过不去。」珊嘉提醒。

  「封印甚麽的,也不过是人设的,我就不信它打不破,能把整条河都封住,」琼恩哼了一声,「我不想蛮来,但不代表我真的就只能指望他们,无计可施了。地狱深渊我都去过,区区一条河,还能挡得住我不成?」

  「东域的巫术,与你以前所学大相径庭,不是蛮干就一定有效的,这次修复那个魔法阵,翡翠小姐负责的那部分,我也看了看,的确是很诡谲莫测,」珊嘉说,「而且我听说,这条河之所以难以渡过,不仅仅是几百年前的神王封印,还因为这河里有一头水兽。」

  「水兽?」

  「据说昔日神王占据东域后,北部归穆罕所有,南部归恩瑟统治。恩瑟诸神王当时是以一位『大天神』为领袖,但提亚玛特与阿普苏资历更老,不愿屈居其下,便索要了彻森塔这块地方,实际独立。为了与恩瑟其他神王断绝往来,提亚玛特与阿普苏制服了一头力量强大的水兽,将它封在蜿蜒河中。这头水兽从此生活在河里,神出鬼没,兴风作浪,阻拦一切想过河的人。」

  珊嘉所说的事,琼恩闻所未闻,「姐姐是怎麽知道这些的?」

  「老师的书里有记载,另外我听翡翠也说过。」

  「她说的?」琼恩诧异,「她不是甚麽都不记得了麽?」

  「她好像在一点点地恢复记忆,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会自言自语,」珊嘉说,「我前天恰好在她旁边整理魔法阵,听她说了几句,其中也提到『蜿蜒河中的水兽』。」

  「她就不能恢复点有用的记忆麽?比如如何解除诅咒甚麽的,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甚麽用啊,」琼恩抱怨,「谁管这河里有甚麽水兽不水兽啊,就算是只大乌龟我也不关心。」

  话音未落,背后突然传来猛烈呼啸声,琼恩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本还很平静的河面上,不知何时陡然涌起一道两人高的巨浪,正朝着两人这边轰砸下来。他不假思索,拉着珊嘉发动了瞬移法术,逃到远处。水浪砸在空无一人的岸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化作道道细流,重新回到河中。

  「搞甚麽,难道这河里真有水兽,正好听到了我说的话不成?」

  琼恩正自惊疑不定,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看起来你得罪河神了,兰尼斯特先生。」

  「城主阁下。」琼恩点头示意,珊嘉则按彻森塔的习俗,微微屈膝行礼。

  来人正是圣渊城的城主伊森,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穿着便服,看起来和琼恩姐弟俩一样,也是趁着天气晴好,出来春游踏青的。琼恩和他不熟,也没甚麽话好说,但既然碰到了,也不好不敷衍寒暄几句。「这河里有河神?」他接着伊森的话问,「是甚麽样的?」

  「附近的渔民都这麽说,蜿蜒河中有河神,偶尔会兴起风浪,掀翻船只。当然我也只是听闻,并没有亲眼见过,」伊森说,「猜测的话,或许是某种在水中栖息的怪兽吧。」

  「我猜也是。」

  一头水兽,琼恩还不是很放在心上,反正就算它再厉害,也是水里活动,自己站在岸上,尽量不下水就是了,难不成它还能上天不成。

  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废话,诸如甚麽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琼恩正待带着珊嘉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又停住脚步。「城主阁下,今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了,明天通往对岸的通道,应该就可以重新开放了吧?」

  「是的,」伊森点点头,「明天是下个月的第一天,通道重新开放,申请通行的人很多,不过我会优先为你们预留名额的。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在此也提前预祝你们接下来的旅程一路平安。」

  「谢谢,」琼恩说,「也祝你一切顺遂。」

  他和珊嘉走出很远,偶然回到一看,发现伊森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河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麽。

  ※※※

  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渡河到对岸进入迷失森林,进入迷失森林就能找到浮空城,找到浮空城就可以建设基地,不,是建设后宫。珊嘉已经应允,让琼恩把芙蕾狄姐妹找回来。记得上次在烛堡的时候,和莉法尔还有约定,等琼恩有了自己的浮空城,就请她来帮忙设计改造。到时候美女云集,莺燕环绕,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好——只要不去考虑自己仍然处于「选择性功能障碍」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没法不考虑。

  一想到这点琼恩就很烦,火气上升,心情抑郁,原本美好的幻想统统变成了折磨,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半夜悄悄溜进维若拉的房间。传道巫师睡得正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有人上了自己的床,琼恩在黑暗中摸索着,将她的睡衣剥光,女巫师仍然没有反应。

  【和谐】

  「人家才没装睡,」女巫师闭着眼,口齿含糊地说,「本来正在做春梦,梦见被你的大家伙弄……就被你弄醒了。」

  【和谐】

  「你究竟有完没完……」回到床上,维若拉四肢瘫软,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不行了。」

  「谁让你给我下这个诅咒?」琼恩得意地说,「我可是很强的,一个女人满足不了我,平常都五六个一起来。现在我只能搞你一个,你当然就受不了了。」

  「吹牛,你平常都是和哪五六个女孩子一起来?」

  「呃,四五个是没有,三四个吧。」

  「哪三四个?」

  「……」

  「你连两个一起都不敢,还三四个,」女巫师说,「你敢让艾弥薇和珊嘉一起陪你?」

  「不要太过分啊,」琼恩恼羞成怒,「而且姐姐和艾弥薇虽然没有一起过,但艾弥薇和凛还是经常一起陪我的。」

  「经常?有多经常?」

  「呃……有时候吧。」

  【和谐】

  「说点甚麽吧。」她说,改用双手为他服务。

  「嗯?」

  「随便说点甚麽,」女巫师说,「不然好无聊。」

  说甚麽好呢?按道理说,床上过了,应该说点「我爱你」之类,然而以琼恩和维若拉目前的关系,说这个似乎又不太合适。其他也没甚麽可聊的,只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了。

  「嗯,那麽……对了,你之前说,你来东域是因为神谕,说你跟我来到东方,可以实现你的梦想。你的梦想究竟是甚麽呢?能具体说说麽?」

  「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上次根本就没说清楚,」琼恩说,「说甚麽『于我而言,于很多人而言,魔法就是梦想——而这,就是我的梦想』,这究竟甚麽意思啊,完全没听懂。」

  女巫师沉默了一会,似乎陷入回忆,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琼恩等了半天,不满地挺了挺,将她惊醒过来。「琼恩,你为甚麽要成为巫师?」

  「我吗?很简单啊,」琼恩说,「我出生于阴魂城,一个平民家庭,成为巫师是我唯一的出人头地的路。哦,做牧师也可以,但我想我不是那块料,而且我也不喜欢。」

  「那麽我和你不太一样,」维若拉说,「我成为巫师,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打倒巫王。」

  巫王?那是甚麽东西,琼恩只知道巫妖王,就是拿着霜之哀伤,骑着一头山羊到处跑的那位。

  维若拉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是英娜丽斯(Innarlith)人,英娜丽斯是蒸汽湖(The Lake of Steam)旁的一座城市。蒸汽湖名为「湖泊」,实际上是一个内海。维若拉出生在城外的一座小村庄里,那里土壤贫瘠,不适合种庄稼,村民基本都是以捕鱼为生,维若拉的父母也不例外。

  「我的父母和村民们都很辛苦,他们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所希望的就是能够多捕几网鱼,卖一点钱,让家人稍微过得好一点。但他们从来就没能过上好日子,因为有巫王。」

  巫王是维若拉出生的那座渔村,以及周围另外几座村庄共同供奉的「先知」,他是一位面色阴沉的男子,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但大家都畏惧他,害怕他,定期向他供奉钱财。之所以如此,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他能从指尖喷出红色的飞弹,以及燃烧的火焰,二是因为他会赐予药水,能够治疗一些疾病和创伤,三是因为他能够预言天气状况。

  蒸汽湖虽然是个内海,但风暴一点都不少,对于渔民来说,出海捕鱼最怕遇到坏天气,不仅可能没有收获,还有性命之忧。村民们向巫王供奉钱财,换取其有关「未来天气状况」的指点。甚至有传说,巫王神通广大,能够控制海上的天气,若是哪个村庄疏于供奉,则他们出海时就会遭遇风暴和巨浪,尸骨无存。

  「魔法飞弹和燃烧之手,都是入门级别的塑能法术,不值一提,但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的气候,这至少也是触摸到魔网第七层的高阶巫师,」琼恩颇为奇怪,「这种人怎麽会跟几个小渔村斤斤计较?」

  魔网第七层造诣,和琼恩相当,能有这种本事的巫师,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精英级的人物。无论哪位国王丶贵族,都会待为上宾,若想要钱财,至少有一千种方法。怎麽可能跑去收几个小渔村的保护费,倘若琼恩做出这麽没品格的事情,只怕自己都要羞死。

  「当然是假的,」女巫师说,「他就是个魔法学徒,还没毕业就被导师赶出门,只会两种最简单的入门法术,另外学了点调配药水的知识。甚麽操控海上天气,纯属吹牛,就连预言未来天气状况也是假的。反正胡说一通,说对了就是他的预言准确,说错了就是渔民平时不行善事,得罪神明,致有此报。」

  原来是个招摇撞骗之徒。

  在如今的维若拉和琼恩眼中,所谓的巫王当然是个笑话,但在渔村,在幼年的维若拉心里,巫王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力量堪比传说中神明的大人物。没有人敢不供奉巫王,即便他需索甚高,常常让人倾家荡产。维若拉的父母对巫王尤其尊敬,所供奉的钱财也是最多的,尽管他们自己也很穷困。

  「我九岁的那年,有一天,我父亲出海捕鱼,遭遇风暴,再也没能回来。母亲伤心之下,一病不起,眼看生命垂危,我无奈之下,去找巫王,希望他能赐予药水,救救我母亲。但我付不起钱,他便不肯。我跪下恳求他,希望他看在我父母平常虔诚供奉的份上,出手相救,然而他嗤之以鼻,不理不睬,最后将我赶了出去。」

  琼恩皱眉,「这家伙真是过分。」

  「母亲被病痛折磨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我面前咽气。我把她和父亲埋葬在一起,然后离开了村庄。我曾经听人说过,在遥远的北方,渡过坠星海,有一位银发的女巫,她是神的女儿,为主持正义而降临凡间,她会用风暴和闪电去惩罚那些作恶者,用火焰将他们烧成灰烬。于是我往北走,想去找那位女巫,请她主持公道。」

  琼恩有些不敢置信,「你从英娜丽斯走到了阿格拉隆?」

  维若拉口中所说的银发女巫,显然是指欣布,阿格拉隆的女王陛下。从英娜丽斯到阿格拉隆,这路程可不短,途中要穿过无数高山险阻,还有大海,就算让一个做好充分准备的成年人来走都不容易,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维若拉点了点头。

  「你……你肯定和我一样,有主角光环护身。」

  维若拉没有理睬琼恩的话,「我走了一年多,终于走到了阿格拉隆,找到了银发的女巫。她听了我的故事,然后说,她不会去为我主持公道,但她可以收我为徒,教我魔法。等我学成之后,就可以自己去报仇。」

  维若拉跟随欣布学习了两年,随后又在其推荐下进入银月城巫师学院,十八岁的时候,她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学院毕业,返回渔村,找到巫王。此时的维若拉,是一位已经触摸到魔网第四层的巫师,距离凝成真名也就一步之遥,当然不是那位只会两个入门法术的魔法学徒可比。毫无悬念地,巫王被打败,被灰溜溜地赶走了。

  「你没杀他?」琼恩觉得奇怪。

  「他虽然作恶,但并没有杀人,我父亲是遭遇风暴,母亲疾病而死,不能算是他害死的。」

  琼恩哼了一声,没有说甚麽。

  维若拉赶走巫王,原本以为一切到此结束,事情总算有了好的结局。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欺压丶剥削村庄的巫王被赶走了,渔民们不但没有如释重负,欢欣鼓舞,反而忧心忡忡,无所适从。他们几十年来,已经习惯了「巫王」的存在,完全不知道没有了巫王,以后要怎麽办,遇到疾病丶受伤,要向谁去买治疗药水,出海之前,要请谁预测天气状况。有些人「聪明」一些,他们认为,既然维若拉打败了巫王,那麽很显然,维若拉就是新的巫王。村民们纷纷带着礼物前来,恳请「新巫王」指点迷津,庇佑赐福,像前任一样守护村庄。

  维若拉哭笑不得,只能悄悄离开。她的心中产生了迷惑,在最初,她之所以学习魔法,就是为了能够回到村庄,打倒巫王,让大家都过上比以前好一些的日子;然而巫王打倒了,为甚麽一切似乎并未得到改观呢?

  在接下来的毕业旅行中,她的疑惑进一步加深。她遇到了无数类似故乡的情形,半吊子的魔法学徒,不求上进的低阶巫师,甚至是偶然得到某个魔法物品的窃贼,会玩几手戏法的骗子,他们利用普通人对巫师的敬畏和陌生,招摇撞骗,攫取钱财,欺压良善,甚至谋财害命。就像维若拉故乡的那位巫王一样,他们其实都是虚有其表,只要十几个村民一拥而上,就能将他们揍得连妈妈都不认识。

  但没人敢冒犯他们。

  维若拉将这些家伙一个个地打发掉了,然而她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种情形还会更多。

  她想真正丶永远地解决这个问题。

  恐惧来源于无知。这些招摇撞骗之徒之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凡人敬畏巫师,凡人之所以敬畏巫师,是因为他们对魔法缺乏了解。如果每个人都能学会魔法,哪怕是最低级的魔法,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哪怕是最差劲的巫师,这些事情就不可能再发生。

  琼恩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让更多人,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够学会魔法——你问我的梦想是甚麽,这就是我的梦想。」

  「……你这不是梦想,你这是在做梦。」

  「梦想和做梦,本来就没有区别,成功了就是梦想,不成功就是做梦。」

  「好吧,那你有没有甚麽具体计划?」琼恩问,「开一所魔法学校,让所有人都免费上学?」

  「没钱,」维若拉说,「负担不起。」

  「所以说根本不现实嘛,」琼恩说,「学习魔法需要很高的天赋,要巨量的资金支持,要有足够靠谱的导师——这东西根本不可能推广的。」

  「总归有办法。」

  她说得如此肯定,倒是让琼恩有点好奇,「你是有甚麽思路了?」

  「东域的觋术,我觉得很有用,」维若拉说,「这几天,我研究这个魔法阵,发现觋术有一个特点:要求低。」

  「嗯?」

  「这个魔法阵,如果完全用我们熟悉的中土体系,且不考虑如何实现,就单纯估算,要达到这种程度的『效果』,对施法者的要求是不是极高?」

  「是啊。」

  「但我发现,在很多关键的环节,加入觋术的成分后,大大降低了它的反冲力和施法难度。当然,法阵的效果应该也会有所降低,」维若拉说,「我在马伦的记忆里翻了翻,发现这正是觋术的一大特点。它缺乏系统,难以分析,逻辑混乱,但却对施法者要求非常低。一个没有经过半点魔法训练的农夫,可能在偶然见偷看到巫师施法,偷听几句咒语,模仿一下仪式,就可以也释放出法术来,这种例子在中土绝无可能,但在东域历史上是有很多记录的。」

  琼恩沉吟起来。

  维若拉说得不无道理,在中土的魔法体系里,不经过严格的学习丶锻炼,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掌握魔法,就算你把咒语读上一百遍,没效果就是没效果。但在东域,的确常有那种普通人偷听到女巫的一句咒语,就能如法炮制,甚至反过来制住女巫的故事。从这点来看,东域的「魔法」,门槛的确是要比中土,或者说比琼恩知道的一切体系都要低得多。

  「但你也说了,觋术缺乏系统,尽管要求低,但同样不适合推广啊。」琼恩说。

  「缺乏系统可以整理,至少也可以汲取长处,」女巫师说,「如果能搞清楚这其中道理,移植过来,你想想那是甚麽场景?」

  「那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嗯?」

  「你能想像大家走在路上,一言不合就发射火球的场景?」琼恩说,「魔法不是为伤害丶杀人而创造,但无可否认,很多魔法是最好的凶器。这种东西,不能掌握在太多人手里。」

  「你的意思是少数人掌握魔法更好?」

  「嗯。」

  「就像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那样?」

  「耐瑟不是挺好的麽。」

  「对,挺好,最后变成了大沙漠,就剩下你们这些遗民。」

  「……」

  「好吧,这个问题且不谈,」琼恩转移话题,「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系统整理东域的觋术?这工作可不容易。」

  东域(除了塞尔以外)就算不能说是魔法荒漠,也差不多了,原本或许还有一些巫师,应该也都投奔塞尔去了。而据维若拉所言,红袍巫师又抛弃了东域的传统巫术,改走中土体系。这样一来,要去哪里系统学习丶整理觋术?

  「身边不就有一位东域女巫吗?」

  「谁?哦,你说翡翠?」琼恩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她甚麽都不记得吧。」

  「她的记忆在恢复,而且我感觉,她记得的东西可不少,只怕远远超出你我的想像。」

  「那就先祝你成功吧。」

  【和谐】

  当最后两人停歇下来,房间里归于平静时,窗帘的缝隙已经透出发白的天光。

  ※※※

  酣畅淋漓地发泄过后,再沉沉睡上一觉,实在是最美好的享受。当琼恩再次醒来时,看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中午。在他身旁,赤裸的金发女巫师裹着半张毛毯,睡得正甜。

  他悄悄起床,洗漱完毕,只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最近的状态从来没这麽好过。下楼吃过午餐,然后去找梅菲斯和凛,一同去城南看望喀流奶奶。按照预定的计划,今天傍晚时分,他们会渡河,离开此地,前往恩瑟。

  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起来倒还挺热闹的,但已经能隐隐看出风雨将至的紧张气氛。喀流奶奶所在的兵营位于城南,黑石砌成的围墙,军容严整的卫兵,看起来还是挺能给人安心的感觉。进门的时候,琼恩说明来意,卫兵也没有如何盘查,问清楚要找谁,便让他们进来了。

  兵营占地非常大,外面看起来挺严整,实际进来,才发现里面乱糟糟的,用木头搭建的临时房屋鳞次栉比,看起来都不太牢固的样子。琼恩走了几步,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他向四周看了几眼,沉吟起来。

  「怎麽了?」梅菲斯问。

  琼恩走到一处,用脚在地面用力擦了几下,抹去泥土,露出下面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个图案,看起来像是只鸟。他又走到另一处,在围墙底部的一块砖石上,发现了类似的痕迹。「这兵营里有一个魔法阵,应该是很久以前布置的,已经残破失效了,但几个主要的节点还在,」琼恩说,「布阵的手法很特别,是中土的巫师,而且……和我所学非常像。」

  同一个魔法阵,不同的巫师来布置,手法也会是有区别的,就像是同样画一个人,有的画师喜欢从肩头起笔,有的喜欢从脚下起笔,在内行眼里,这些细微差别往往就标识了各人的身份丶师承丶来历。琼恩接受的是阴魂城的教育,他说这个法阵的布阵手法与他所学相似,那也就是说,这个布阵者很有可能也是来自阴魂城。

  「能看出这法阵的布置时间吗?」梅菲斯问。

  琼恩摇摇头,「看不出来,但肯定是很久以前,至少……至少有六七十年,甚至上百年丶几百年都有可能。」

  这范围也太大,说了基本等于没说。

  「它是甚麽用途?」

  「我看看,嗯,是一个幻术法阵,可能是『幻景』——唔,幻景没有这麽复杂,范围也没有这麽大,应该是『海市蜃楼』,还好,没有糅合其他法术。至于它的用途,这个就说不好了,可以是用于阻止外敌进入,也可以用于困住营地里的所有人,就看怎麽用。」

  「能修复吗?」

  「破坏得很严重,但主要节点都还在,花点时间应该可以。不过我不行,我对幻术不擅长,维若拉肯定能做到。」

  说话之间,他们找到了喀流奶奶。

  喀流奶奶住在一间矮小的木房里,与她一起同住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凛也认识,以前住得离喀流奶奶家也不远。除了她们之外,琼恩还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包括那对酒糟鼻子的父子丶喀流奶奶隔壁的多尼大叔,等等。他们都是在埃卜拉放火烧城时,被突然发光的红龙雕像传送到这里,甚麽东西都没带,幸好伊森似乎早有预料,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才把他们都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

  梅菲斯的到来让喀流奶奶既意外,又高兴,她一手拉着梅菲斯,一手拉着凛,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聊着过去的事。琼恩负责扮演一名合格的听众,坐在旁边,大部分时间是倾听,不时点头微笑,偶尔还要恰到好处地插话,活跃气氛,顺便显示一下存在感。唯一比较尴尬的,是喀流奶奶还记得凛说过,梅菲斯也有男友了,问为甚麽这次没有一起过来,表示她很想见见。这种事情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总不能再把珊嘉找来冒充,何况其实也冒充不了。凛没办法,只好承认其实琼恩既是她男友,同时也是梅菲斯的男友,她们姐妹俩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听到这件事,喀流奶奶一开始自然是大大出乎意料,但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很快就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这是个大新闻。

  「既然你们俩都喜欢他,那也挺好的啊,我看琼恩挺不错的,又高又帅,脾气又好,」老人说,「我有时候还在想,小凛和小梅这麽要好,以后长大了,各自嫁人了,难免就分开了,挺可惜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家还在一起,真挺好的。」

  「对对,」琼恩赶快附和,「奶奶说得对,我也是这麽觉得。」

  「你当然是这麽觉得啦,」凛瞪了他一眼,「一边去!」

  「女孩子不要这麽说话,要温柔,」喀流奶奶教育凛,「否则男人会不喜欢的。」

  「谁要他喜欢了,」凛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呢。」

  是是,我知道,你有梅菲斯喜欢就可以了。

  聊了一会,说到突然被传送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两手空空,连套换洗衣服都没带。虽说圣渊城做了一些安排和准备,但显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常生活还是存在诸多不便,梅菲斯便趁机建议,邀请喀流奶奶和他们一起渡河去恩瑟。

  这是在来之前,她和琼恩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主要考虑其实倒不是单纯为了老人生活方便,而是「安全」。唐琦拉究竟要做甚麽,现在还没搞清楚,倘若他是想召唤红龙王,那喀流奶奶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按维若拉的说法,由于加入了大量「觋术」的缘故,唐琦拉这个法阵,对施法者和驱动力的要求大幅度降低——虽然同时也降低了法阵的效果。但无论要求降得再低,琼恩也不相信唐琦拉自己就能发动这个魔法阵,除非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巫师,他肯定还是需要其他的力量来源。

  神祗降临物质界,有时候是需要信徒以生命作为献祭的,尤其是战斗化身临凡更是如此。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当年兰森德尔教会为了对付萨玛斯特,以多名高阶牧师牺牲寿命为代价,召唤出了晨曦之神的战斗化身。喀流奶奶是个老人,这种事情可是承受不住了。

  「他们是被红龙雕像传送过来的,集中在这里,恰好遇到这件事,这一切很值得怀疑。」梅菲斯说。

  但从卡尔萨斯丶萨玛斯特等人的「先例」来看,既然布置了如此复杂的魔法阵,应该就不需要信徒献祭了。但这也说不好,毕竟唐琦拉的魔法阵和前面那些只是近似,不代表完全一致。而且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要以信徒的献祭作为驱动力,来运转魔法阵。

  琼恩赞同梅菲斯的分析,然而他有个问题,「献祭生命也要信徒自愿吧,总不可能强迫,那还会有效果麽。」

  「如果真有需要,喀流奶奶会自愿的,」凛说,「她很虔诚的,对红龙王深信不疑。」

  即便不需要献祭生命,喀流奶奶在兵营里待着也不安全,埃卜拉的大军正在逼近,此地很快就将变成战场。到时候兵荒马乱,很容易出事,还是和琼恩等人一起离开比较好。虽说老人还有伤在身,也不适合旅行,但总比在这里待着安全。

  然而喀流奶奶不愿意。

  「我不想去恩瑟,」老人温和但坚决地拒绝了梅菲斯的邀请,「而且我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这里虽然是不如家里方便,但街坊邻居都在一起,互相照应也没问题。我还要迎接红龙王的降临呢。」

  「红龙王要降临这里吗?」

  「是啊,冥神的亡灵附在埃卜拉身上,想要毁灭一切生灵,为了拯救世界,红龙王将会再度降临凡间,就在此地,阻止他的邪恶野心。我们这些老弱之辈已经没有力气追随红龙王上战场了,所能做的就是虔诚祈祷,用我们的信念助龙王一臂之力。」

  「这是谁说的?」琼恩不觉得这些话是老人自己想出来的。

  「大家都这麽说。」

  所谓大家都这麽说,其实也就是没有根据的传言,但传言不会无缘无故兴起,总会有个起源。如果没猜错的话,显然就是来自于圣渊城的城主官邸了。

  凛还想再劝说老人,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琼恩正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埃卜拉带人打过来了。」

  ※※※

  来得挺快的,这是琼恩的第一反应。

  他们离开辛巴城的时候,还没有发生「红龙叛乱」这回事,之后政变丶内乱,埃卜拉上台,搜捕红龙教会,还下令旧城区的居民集体搬迁,最后一把火烧城。做完这一堆事情,埃卜拉率领军队东来。大军行动本来就慢,而且他还是一路打过来的,能够现在赶到,已经算是很快了。

  凛留在营地里陪着喀流奶奶,琼恩和梅菲斯到了城墙上,正好看见唐琦拉带着几个卫兵也上来,双方打了个招呼,站在一起。

  「数量不少嘛。」琼恩往城下看了一眼。

  梅菲斯快速地算了算,「一千一百五十人左右。」

  一千一百五十名士兵,而且看起来并不是滥竽充数的杂鱼,盔甲武器都齐备,大约六分之一的人甚至有战马,显然是精锐了,这股力量即便在中土都已经不可小看,何况彻森塔这地方,城邦林立,多而不强,谁掌握这种兵力,已经足以横扫全境。但埃卜拉是从哪里弄来的?他难道把整个辛巴城的武装力量都带出来了,连老家都不要了?

  「整个辛巴城也没这麽多士兵,」唐琦拉说,「他是沿途召集了其他城邦的军队。」

  琼恩这才注意到,城下的军队服色并不统一,旗帜也五花八门,明显不是来自一个地方。「阿肯那克斯丶索瑞纳丶风棘城……」唐琦拉一个个地数过来,「彻森塔最大的几个城邦都出兵了。」

  这下子就比较麻烦了,琼恩原本还以为圣渊城的原有兵力,加上这些天来援助的红龙信徒,差不多能凑出三百人左右的军队,应该可以和埃卜拉相抗衡。谁知道埃卜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纠集帮手,如今双方兵力的比例是四比一,差距如此悬殊,这一仗还怎麽打。坦白地说,这些彻森塔人谁赢谁输,琼恩是一点都不关心,但他人还在城里呢。

  要不要趁着埃卜拉还没攻城,一走了之?

  琼恩正在盘算着,就看见城下的军队中有了一些骚动,接着便见一名骑士策马奔出,冲到城门前,朝着城上喊了几句,城门便打开了,将这名骑士放了进来。

  「这是在干嘛?」琼恩不解。

  「对方的使者,来送战书的。」梅菲斯解释。

  「这麽容易就开了城门?」琼恩还是觉得不太能够理解,「不怕敌人乘机冲进来麽。」

  「东域人很朴实,打仗也是很讲信义的,」梅菲斯说,「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琼恩嗤之以鼻,甚麽见鬼的信义,「兵者,诡道也」都没听过麽?打赢了一切都好说,信义甚麽的又不能当饭吃。

  正说话间,那名使者被卫兵带上了城头,他戴着头盔,放下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颇为灵活,四处看了看,径直走向唐琦拉,递上一封书信。唐琦拉看过之后,哼了一声,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正要还给使者,想了想,又递给了梅菲斯。

  梅菲斯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将它还给使者。使者刚刚接过,少女陡然踏前一步,银光闪烁中,长剑已经挥出,朝着对方当头斩下。

  这一剑来势并不算特别快,明显梅菲斯并没有使出全力,使者的右手一直握着腰刀,匆忙之间来不及拔出鞘,下意识地举手上格。咔地一声,银剑劈在刀身上,然后少女手腕一沉,陡然发力下压,使者承受不住,登时被压得半跪下来。

  「摘掉头盔!」少女命令。

  使者抬起头,看了梅菲斯一眼,陡然发出一声大吼。随着这一吼,他的力气彷佛陡然间增强了几倍,双臂往上一振,硬生生地将梅菲斯的银剑震开,随即借势一个翻滚到了城墙边,伸手在墙垛上一按,整个人如箭矢般弹了起来,向城外跃去。

  圣渊城不是甚麽大城,城墙不算很高,以这个使者表现出的身手来看,直接跳下去肯定摔不死,最多受点伤。然而他刚刚跃至空中的最高点,正要下坠时,身体陡然一僵,周围的空气被无形的力量所驱动,突兀地凝固成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化作一只巨灵之掌,将他整个人紧紧握住了。

  「巫师?」

  刚刚升起这个念头,使者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头上拂过,彷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他的头盔往上一提,想要将它取下来,却没能成功。他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挣扎,忽然一阵心悸袭来,使者下意识地转过头,朝城墙上望去,只见站在那位金发少女旁边的黑袍少年,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视线彷佛能够穿透一切,越过金属面甲的阻隔,落在他的脸上。

  不!

  使者惊恐地叫起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一片血色映满了他了眼前视线。在下一瞬间,巨大的力量自他的体内爆发出来,打破了巫师的法术束缚,让他笔直地从空中摔了下去。

  「轰」地一声,使者重重地坠落在城门前,几乎将地面砸出一个坑。他若是自己主动跳下来应该没有甚麽大碍,但现在这样硬邦邦地掉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城外的军队一阵轻微骚动,随即有几个士兵出来,将使者的尸体抬了回去。

  在城墙上,琼恩收回目光,正要开口,却感觉梅菲斯轻轻碰了一下他,顿时便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战书里都说了些甚麽?」他岔开话题。

  「埃卜拉写来的,大概意思就是说,红龙教会阴谋叛乱,杀了他的父亲和兄弟,还窃据城池,挟持他最小的弟弟,在这里负隅顽抗。此仇不共戴天,他要加倍回报,一定要踏平这座城池。现在他命令圣渊城立刻投降,否则明天一早就会发起攻击,但无论是否投降,他都要杀掉所有的红龙教徒,将尸体砍成七块,让他们的灵魂在冥界遭受永远的痛苦——等等等等。」

  琼恩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唐琦拉,老祭司倒是一副很镇定地表情。

  「话说,你们教会和埃卜拉之间真的没有任何矛盾?」琼恩问,「看他这架势,摆明了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啊。」

  「应该没有吧,我们一直都很支持他啊,」唐琦拉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大家目标一致,我们又不打算篡位夺权,全心全意辅佐他成为彻森塔之王,他还有甚麽不满意的?」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甚麽。

  「怎麽了?」琼恩追问。

  「没甚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琦拉说,「大概一个多月前吧,我接到过一封信,是大祭司从辛巴城写给我的。大祭司在信中提到他和埃卜拉发生了一次争执,原因是埃卜拉不知怎麽突发奇想,打算联合彻森塔的所有城邦组成联军,东征恩瑟。」

  「他想东征恩瑟?」

  「大祭司在信里是这麽说。埃卜拉说恩瑟正全力和穆罕在东线相争,后方十分空虚,我们乘机出兵,必然大有收获。」

  「但我记得彻森塔和恩瑟之间,不是有协定麽?两国以蜿蜒河为界,互不侵犯,这是红龙王和恩瑟雷霆王缔结的协议,难道他能推翻?」

  「是啊,两国有明确的和平协定,除非两国君王一致同意,重新缔约,否则就是不可打破的法则,哪一边的军队也不可能渡过蜿蜒河,」唐琦拉说,「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但埃卜拉不知道怎麽回事,固执己见,为此和大祭司,和老城主都大吵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果然还是有矛盾,这也在琼恩的意料之中,红龙教会实力不弱,而埃卜拉身为城主继承人,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摆布的角色,应该属于很有主见的人,双方合作归合作,要说永远亲密无间,那明显不符合人性。但话又说回来,合作者有意见分歧,有争执,这个也很正常,埃卜拉不至于因为这种程度的矛盾,就突然翻脸吧。

  「看来果然是脑袋坏了。」琼恩作出结论。

  但还是那句话,疯子不可怕,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疯子可就比较麻烦。琼恩看了看梅菲斯,正考虑如何委婉措辞提出走人,梅菲斯忽然以一个非常隐蔽的动作向他摆了摆手,让他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快要天黑了,今天对方应该不会攻城,」琼恩看看天色,随口说,「我们先回去休息了,唐琦拉先生,有甚麽事再派人联系,你知道我住的地方。」

  「好的。」

  走下城头,到了僻静无人之处,琼恩站住脚步,「怎麽了?」他问。

  「我想留下来看看,」梅菲斯说,「让姐姐和维若拉她们先过河吧,我们晚点再去会合。」

  「要走要留,当然是大家一起,」琼恩皱眉,「但你不方便参与这种事情吧?」

  梅菲斯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准则规范在。交甚麽样的男朋友,去甚麽地方旅游,那都是她的自由,没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做的。眼前这场战争,归根究底,是彻森塔人内部的事情,他们两兄弟争夺王位,这是人家的内政,提尔教会可不方便插手干涉——就算要插手,那也只能在暗中,不能公开,否则传出去太难听。琼恩跟她一起这麽久,对此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国内政我当然不能多管,但牵涉到邪魔,这就另当别论了,」梅菲斯说,「刚才那个使者,他身上有地狱的味道。」

  琼恩怔了一下,他对此不是很敏感,「那人是一个魔鬼?」

  「不,他是凡人,但身上有魔鬼的味道,而且很重——我怀疑他是个魔仆。」

  凡人如果和邪魔发生过接触,确实有可能会沾染上一些气息,但这种气息是很微弱的。而像梅菲斯所说的「味道很重」,那就说明情形不一般了,通常来说,或者这个人是邪魔的祭司,接受了黑暗的力量,或者是已经与邪魔签订了契约,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梅菲斯所说的「魔仆」,又称「魔选者」,则是东域所特有的一种概念,有些类似于中土人所说的「邪魔祭司」,但有所不同。魔仆,或者说魔选者,含义是指「被来自地狱的魔鬼所选中的凡人」,他们往往是出色的勇士,魔鬼会强化他们的体格,却不会授予任何邪术。魔仆死后,灵魂会坠入地狱,自动转化成魔鬼,而且位阶通常都不低。

  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只有魔鬼才能创造魔仆,恶魔不行——当然,绝大多数东域人也根本分不清魔鬼和恶魔的区别。

  「你刚才有没有看清那个使者的脸?」梅菲斯问。

  「光头,脸上还有很多刺青花纹。」

  琼恩刚才用法术定住使者,原本打算用巫师之手直接摘掉头盔,却没想到那家伙的头盔和身上甲胄是用暗扣连在一起的,根本取不下来。好在巫师的手段多种多样,硬来走不通,绕过去也是一样,能达到目的就行。不过当他看见使者的真面目时,倒是微微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陌生人,琼恩并不认识,长相普普通通,但脑袋很大,而且锃亮得彷佛在泛光。琼恩在彻森塔这些天,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这是第一个光头。不知道是不是人种原因,彻森塔人似乎没有秃顶的,相反全都有一头浓密黑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如此。这人看起来也很年轻,大约三十来岁,总不至于这麽早就谢顶得如此厉害吧。如果是自己剃的,那就更不简单了,彻森塔人非常注重须发的修饰,甚至缀以各种珠宝丶流苏,剃光头的做法绝对算得上是离经叛道,违背传统,这家伙还真是有个性。

  而且不仅是剃了光头,还有繁复的刺青花纹,遍布整张脸——幸好是在脸上而非头顶,否则琼恩就要认为是塞尔的红袍巫师不甘寂寞,跑来插手了。

  「那就没错了,」梅菲斯说,「光头丶刺青在东域是有特别含义的,都与邪魔有关。」

  这个琼恩真不知道,他还以为是和红袍巫师有关,不过转念一想,红袍巫师和邪魔也没少打过交道,反正都是一路货色,至少在东域人眼中看来是如此。不过这也未免太招摇了点吧,相当于是在脸上写着「我是魔仆」四个大字,岂不是自找麻烦麽。

  「他们并不是自己想要弄成这样,」梅菲斯解释,「东域人有一种特别的,嗯,算是体质吧,只要成为魔仆,头发就会脱落,脸上会显出刺青花纹。据说这是因为在历史上,有那麽一段时期,魔鬼在东域活动特别猖獗,有一位神王就给整个东域布下了大范围的诅咒,给这些被魔鬼侵蚀的人打上标记,让其他人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琼恩沉吟了一会,「你这麽说的话,确实刚才有些古怪。他最后突然爆发,打破了我的法术束缚,那股力量很诡异,是有点邪魔的味道。那你是怀疑埃卜拉的军队里,有来自地狱的魔鬼?」

  「有可能,」梅菲斯说,「魔鬼不会离开他的魔仆太远。」

  「那我们怎麽办?」

  梅菲斯想了想,「先回去再说。」

  回到青铜豪宅里,琼恩赶快召集大家过来开会,通报最新情况,凛也回来了。「就这样,埃卜拉的军队在城外,说是明天一早攻城。艾弥薇发现那个使者是个魔仆。艾弥薇要留下来看看情况——你们甚麽意见?」

  珊嘉丶凛和莎珞克都压根没听说过「魔仆」这种东西,维若拉倒是有所了解,「我在马伦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个词,」她思索了一会,「但据他了解,魔仆已经很久没有在东域出现过了,至少在恩瑟和彻森塔是如此,有传说是恩瑟神王吉勒今与九狱之主达成了某种协议,禁止魔鬼进入东域。」

  「我也看到过这种说法,」梅菲斯说,「不过协议有很多种,有些永久有效,有些随签约者死亡而失效。吉勒今已死,就算有协议,可能也已经失效了。」

  「所以是一个魔鬼从地狱里跑到凡间,发展了一个魔仆,恰好被我们遇到了?」琼恩皱眉,「总觉得有点巧。埃卜拉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是个魔仆?」

  「说到这,我刚刚有了个新的猜测,」梅菲斯说,「那个『辛巴河北岸的亡灵』的故事,会不会其实是流传有误,被阿普苏打败的,或许并不是甚麽巫师,而是一个魔鬼。」

  这个猜测倒也不无道理,琼恩其实也有过这个念头。在现代恩瑟语中,「巫师」和「邪魔」是分得很清楚的,但在古恩瑟文字里,它们就是同一个词。如果说在流传过程中出现差错,将「邪魔」说成了「巫师」,也不是甚麽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麽埃卜拉其实是被一个邪魔给附体了?

  「在这里猜测有甚麽用,去看看好了,」莎珞克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发现埃卜拉和邪魔有勾结,那就顺手把他干掉为民除害,回过头再把伊森也干掉,然后我们就可以自立为王了。」

  前面也就算了,后面干掉伊森是甚麽理由?

  「伊森是埃卜拉的弟弟,如果埃卜拉真的勾结邪魔,他这个弟弟当然也脱不了干系,」莎珞克说,「我打听过了,东域这边的法律,勾结邪魔不仅是重罪,而且是要全家株连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死刑,我们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你个鬼,要按你这麽说,我们这些人就是第一个要被干掉的,」琼恩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个邪魔正坐在这里呢。」

  「我们又不是东域人,不用遵守东域的法律,」魅魔辩解,「他们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凛举手,「我是东域人。」

  「……」

  「还有艾弥薇,也可以算东域人吧。」

  「你就算了,她怎麽能算?」莎珞克不服气,「她哪一点像东域人了?」

  这个世界有国家,有国籍的观念,但不是很强,通常还是按照血统来对人进行分类。从血统上说,凛肯定是东域人,她父亲是头红龙,这个不好分类,但母亲是不折不扣的本地居民;梅菲斯则应该没有东域血统,这点不需要考证,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区别实在太明显了,东域人——至少彻森塔人——全都是深色头发,哪有她这种淡金色头发的例子。

  梅菲斯的发色和肤色,应该是遗传自她母亲,至于她母亲究竟是哪里人,这就不得而知了,少女明显不太愿意提及,别人也不好多问,凛或许知道,但也不肯说。从相貌特徵上猜测,估计是因布图丶达玛拉(Damara)一带,那里盛产金发长腿的美女,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名的。

  「她从小在彻森塔长大啊,」凛说,「至少也可以算半个东域人吧。」

  「好了好了,」眼看就要习惯性跑题,琼恩赶快出来救场,「莎珞克的意见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其他人呢,有没有甚麽看法?」

  「我觉得莎珞克刚才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出乎意料地,梅菲斯对魅魔表示了部分认可,「去看看,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这个主张得到一致赞同,于是全票通过决议,先出城去探探究竟再说。